最近读了莫言在瑞典学院的演讲《讲故事的人》,感到这篇朴实无华的演讲词里,满含着人生智慧,映见着文学心灵。他的演讲通篇都在讲故事,没有一句大道理,甚至于对自己主要作品的评价,也是用讲故事来完成的。但在这一连串的故事里,我们可以读到莫言对文学创作、人生境界的个性化解读。
从这篇演讲里,我们看到了莫言孤独、苦难的少年生活。他因为贫穷而忍受饥饿,因为相貌而备受歧视,因为辍学而承受孤独。但在他自己看来,这些凄凄惨惨的遭际却让他得以从容穿越20世纪中国的历史和社会。孤独与穷苦,使他沉浸到了各种各样的民间传说、历史故事中,滋生了无限的想象力,获得了敏锐体察人生与人性的艺术之心——恰恰是这些,玉成了他的文学创作,给他带来了丰富的文学素材与创作灵感。真是失之东隅,收之桑榆,命运在剥夺的同时,也在给予。我曾听到一种说法:中文系是不产作家的。要出作家,那也是走出校门之后,在社会上摸爬滚打“炼”出来的。我认为这个说法包含着丰富的寓意:只有技巧是远远不够的,文学还需要来自生活的鲜水活鱼,还需要创作者历经沧桑、承受寂寞的生命遭际——好的作品只会从这样的人生遭际里凝结而出。
在这篇演讲里,我们还可以看到莫言对于人生境界的理解。他所讲述的故事涉及很多精神层面的东西,比如宽容。他的母亲事事教他宽容,他自己的经历也常常在暗示他:要保持宽容、平和之心。他曾经毫不留情地顶撞了上司,并为此沾沾自喜,但是后来他感到了后悔。不是因为害怕被上司“穿小鞋”而后悔,而是感到自己的行为只是一种得理不饶人的鲁莽,与单纯追求特立独行的乖戾而已,于人于己并没有任何建设的意义——他是为此而后悔。这里仿佛让人看到一种自省后的心灵平和与澄净。相较于中国传统文化里的那种一味“佯狂傲上”、“故标清高”的名士做派,这种自省倒显得坦荡、澄澈,难能可贵。
一个通篇讲故事的演讲,却其实通篇都在讲故事之外的世界。拆解遭遇恶意的险招,讲述文学内外的驳杂,洞悉人类心灵的丰富,这是莫言的智慧,也给我们带来了启示。
苦难、人性、爱、理解与宽容,是莫言演讲关键词,他用这种方式与世界性普世价值对接,能够宽容彼此价值差异的人,是建立在人性的基础之上。在不违背人性的前提下,人们应彼此宽解、尊重,而不是朝着别人扔石头。那个被小孩子莫言及同学扔过石头的老单干户,在他不断反思中,成为他小说中的人物。
莫言说到母亲的言传身教,他说到他母亲的那些细节,很真挚。他是讲故事的人,所以他没有用一种说教的方式或者用一些观念,来讲他的文学创作。而是从自己的经历说起,用故事说话,让人从中看到他的善恶观,道德观,让人看到他内心非常柔软的部分,这是他自己的独特的方式。印象里,莫言本人一向如此,他的书很少涉及思想、理论,而是一直用经验说话。讲话中,能看到他对自己的作品有一个回顾,我想这主要是出于西方世界可能还对他有所陌生,所以有所交待是必要的。另外,最重要的是,他用很巧妙的方式,讲故事的方式回答了国内或华文世界,在一些方面对他的争议。他说,对一个作家来说,最好的说话方式是作品,他最真实的想法都在自己作品里,我觉得回答得很巧,也是可以理解的。采写/新京报记者 于丽丽
莫言站在诺贝尔讲台上,向全世界人讲述了一个生存的和文学的故事。他用讲故事的方式,表达了他对自我、人生、社会、历史的理解,以及民间故事与现代小说的关系。莫言在演讲中呈现了现实经验转化为艺术经验的过程。他的故事有三个来源:一是现实的残酷经验,如童年的苦难记忆。二是超越残酷经验的爱和悲悯,如母亲的爱、东方哲学的启示。三是故乡流传的丰富多彩的民间传说。这些要素,通过他个人的奇思异想组合在故事结构中。他的故事,既是对残酷现实生活的写照,也是超越现实的残酷性和人的局限性的通道,更是一个存在和灵魂的避难所。由此,实现了文学的超越性。这正是文学的根本价值和精神旨归。